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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初步结论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在中国历史上找到一个系统的形式逻辑的论述和框架体系。我宁愿相信中国历史上有这样一个框架体系,但我没有找到。缺乏逻辑是李约瑟之谜的另一种解释。

“芯片危机”引发了全国性的辩论。学者易纲给我们带来了新的观察视角。这位曾研究过“节水马桶”的央行行长对中国语言和文化也有独特的见解。

正文/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易纲

中国科技进步停滞的原因

著名的李约瑟之谜有许多版本——为什么中国的科学技术在前现代社会遥遥领先,而工业革命却没有在中国发生,而且从近代以来,中国的科学技术水平一直落后。这里我从文化比较的角度提出了另一个答案。

李约瑟本人认为中国强大的封建官僚体制是主要原因。在这种强有力的制度下,商人很难获得地位和权力,生意也不能兴旺。技术发明给发明者和使用者带来的利润和地位的提高是有限的,所以工业技术革命没有发生。林毅夫指出,中国官僚体制下的科举制度扼杀了创造力,吸引了人们学习四书五经。这是一种制度上的解释。

易纲:跨界求解中国科技落后的“李约瑟之谜”

另一个被广泛接受的解释是马克·欧文的“高水平均衡陷阱”理论,这是一个经济学解释。“高水平均衡陷阱”是指中国的农业技术发展得太好,人口密度太高,这反过来又阻碍了科学技术的发展,因为人口太多,劳动力的相对价格变得低,所以任何节省人力的技术发明都没有什么价值,只要人们能做这项工作。

这些解释都是合理的。然而,我认为有必要从中国文字和逻辑的角度寻找中国科技进步停滞的原因。我认为,汉字的模糊性和形式逻辑的缺乏阻碍了科学理论的建立和技术的发展、继承和进步。我还想指出一些问题仍然存在。

没有一种伟大的文明能够普及大众

中华民族的文字记载始于商朝,距今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一直流传至今。不像一些伟大的文明,如埃及文明,它并没有一直流传下去。长期以来,汉语是先进文化的代表,汉字对日本、韩国等周边国家的影响可以证明这一点。

然而,这个伟大的文明在几千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属于精英,从未渗透到大众。90年前,也就是1919年五四运动之前,我们的书面语仍然以文言文为主,这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语言不同(603883)。虽然历史上出现过一些白话文的经典作品,如《木兰词》、《李世豪》、《儒林外史》、《四书》等。,这些作品用当时接近白话文的语言写成,倾向于更广泛地传播。然而,更多的作品是用文言文写的,普通人很难理解和接受,只能在精英之间流传。

易纲:跨界求解中国科技落后的“李约瑟之谜”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千年,直到新文化运动(300336,临床单元)提出提倡白话文,中国人的书面语言和日常语言才得以统一。

1917年,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论文学的进步》,率先提出用白话文代替文言文。他认为文学改良应从八个方面入手:一是要讲实质;第二,不要模仿古人;第三,我们必须强调语法;第四,不要无病呻吟;在第五天,你应该去听陈词滥调;六、不要使用正典;七天,不要谈论对抗;八句谚语,不要回避普通的词语和谚语。

易纲:跨界求解中国科技落后的“李约瑟之谜”

胡适的八项主张不仅对当时的白话文运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且对今天也有很大的借鉴意义。以“言必有物”为例。胡适说文章要有情感、有思想、有实际内容。时至今日,仍有许多文章充斥着词语、修辞和普通话。另一个例子是“说”,以通俗文学为例,胡适认为写大家都能理解的文章,用大家现在使用的常用词和词语,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文学,这在现在也是很有道理的。

易纲:跨界求解中国科技落后的“李约瑟之谜”

长期以来,欧洲的书面语和日常语言并不统一:虽然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语言,但精英们在写作和交谈中使用拉丁语,所以没有拉丁语他们就无法理解自己的作品。然而,西方国家在几百年前就完成了书面语和口语的统一,但是我们直到新文化运动才完成,现在还不到一百年。

我们的写作当然有它的缺点。思考,要形成一个概念,我们需要抽象。西方语言的抽象过程与中国语言的抽象过程不同,在于文字是否与人眼中的形象有关。

此外,现代意义上的语法和标点符号直到现代才在借鉴西方语言的基础上被引入到我们的写作中。在过去的几千年里,汉语中没有语法意义上的标点符号系统。此外,我们的写作没有动词变化表达的时态,没有动词变化表达的语态,没有单数或复数名词,基本上没有性(否定、肯定、中性)和格的变化,也没有主语和宾语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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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的确非常简洁严谨。如果你去参加联合国和国际会议,你会看到成堆的文件,包括英语、法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和汉语,这些都是重要会议的官方语言。最薄的一叠是中文,因为中文很简洁。然而,汉语的简洁性有一个问题,懂的人可以理解,不懂的人不容易理解。

此外,阅读关于数学、力学、物理和化学的英语教科书表明,这些教科书非常简单明了,而且是为了读者而写的。相比之下,我们的学者写东西要简洁,说话要板着脸,要有学术性。这从另一个方面反映了中国伟大的文明已经传承了几千年,但它始终是精英,并没有渗透到社会的下层。

在文化普及方面,中国近代落后于欧美,这也是中国近代科技落后的一个重要原因。

有两个例子可以很好地说明,当中国文化被广泛传播给人们时,它的竞争力是多么强大。

——伴随着经济文化的落后,中国人在20世纪中叶达到了低谷,尤其是在汉字输入方面。一些专家甚至认为汉字最终会被汉语拼音所取代。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计算机得到了广泛的应用,但中文输入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当我在北京大学学习的时候,我被这个问题深深困扰。我曾经怀疑过我们中国人能和西方人竞争吗?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完全解决了中文输入的问题,而且速度和质量可能比字母输入要好。这个案例证明了汉字和字母完全不同,但是很有竞争力。

易纲:跨界求解中国科技落后的“李约瑟之谜”

——汉语对所谓的“摄影记忆”特别有益。文字印在头脑中,最初是一个图像,然后在我们的头脑中反映这个图像所代表的概念。汉字词是一个概念,由汉字组成的词是一个接一个的图像,字母是一串词,需要拼出来形成一个概念。因此,在所谓的摄影记忆中,中文处理得非常快。在信息时代,为什么中国短信如此发达,而欧美人却不怎么使用短信?这可能与中国象形文字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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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长期以来,我们的文明从未能够渗透到社会的底层。什么阻碍了文明的传播?我认为有三个原因:

首先,汉字的缺点。中国人会写唐诗宋词,这是世界上最美的诗。然而,准确地写东西是有缺点的。读文章的人经常想不出写文章的人想要表达的确切意思。例如,汉语的时态和语态应该用副词等修饰语而不是动词来表达清楚。过去没有标点符号也是一个大问题。《三字经》中有一句话,“读一个明白的句子”,意思是在读古文时学会断句。《三字经》写于宋代,但真正解决标点符号问题的是大约90年前的新文化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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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概念问题。从古至今,中国的大多数学者和学者可能都有这样一种心理,他们不愿意用普通人能够理解的语言把事情写得很清楚,也懒得记录和描述细节。相反,他们喜欢写一篇很棒的文章,说实话。历史上,中国文明曾经有一个非常微妙和注重细节的操作方法。然而,由于文明的发展,大多数学者总是愿意做那些“大”的事情,而不屑于记录那些“小”而详细的事情,而魔鬼只是在细节上。最伟大的文学作品都描写细节,比如《红楼梦》,它详细地描写了人物的外貌和感情、风景、庭院布局、菜肴和诗歌。不幸的是,这样的作品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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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历史上多次发生的封建专制和文字狱使学者们不敢解释清楚。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普通话和陈词滥调?我只是不能说清楚。至于普通话和陈词滥调,社会精英仍能理解它们的含义和微妙的关系,但基层民众感到困惑。

以上三点加在一起,使灿烂的中华文明长期无法渗透到社会的底层,始终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老百姓总是困惑不解。

伟大的文明不能向大众传播,整个民族的整体文化素质不能全面提高。

中国文明的伟大之处在于它提供了一个与西方文明完全不同的参照系和坐标系。我们应该发扬它的优点,克服它的缺点。目前,普通话、电视和互联网为中华文明向公众渗透提供了客观的技术条件。我们应该利用这些条件向公众真正传播我们的文化知识。最直接的任务是把字写清楚,特别是在教学和学术讨论中,语言要精确严谨,细节要清楚。

易纲:跨界求解中国科技落后的“李约瑟之谜”

形式逻辑与科学研究方法的缺乏

中国历史上缺乏形式逻辑的系统阐述和框架体系。这是解释李约瑟之谜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形式逻辑是一门研究演绎推理及其规律,研究前提和结论之间关系的科学。它是人们思维形式的抽象。事实上,形式逻辑将人们的理解和判断抽象成逻辑命题,然后研究这些命题可以采取什么形式,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以及如何从几个已有的命题中推导出新的命题。

形式逻辑在西方文明中有着悠久的历史。在欧洲,形式逻辑的创始人是亚里士多德,他在自己的著作中提出三段论,这实际上是三个生硬命题中最简单的推理关系。最常被引用的例子是“每个人都会死”和“我是人”,所以“我也会死。”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也是一种演绎方法,它从前提假设中演绎出结论,前提是结论的充分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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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逻辑、演绎方法、充分条件和必要条件之间的区别在科学研究中非常重要。有了这些工具,研究人员可以从有限的假设中得出结论。只要前提正确,结论就正确。从几个公理(最重要的一个是平行公理: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欧几里德的伟大著作《古希腊几何元素》用纯逻辑推理的方法推导出一系列定理,形成了一个定义和公理系统。《几何元素》第13卷中有465个命题,它们是从这些公理中推导出来的。只要你承认这些公理,你就必须承认导出的定理;如果你改变公理,你将得到其他结果,这些结果将成为后来的非欧几里德几何。

易纲:跨界求解中国科技落后的“李约瑟之谜”

随着欧几里得几何的建立,几何已经成为基于逻辑推理的不朽丰碑,其严密的逻辑演绎方法已经成为训练科学思维的基本工具。大多数后来的西方科学研究都遵循这种方法。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也基于两条公理:相对论和光速不变原理。后来,莱布尼茨等人进一步建立了数理逻辑,这实际上是现代形式逻辑,使复杂的推理更简单,更容易用数学符号来操作。

易纲:跨界求解中国科技落后的“李约瑟之谜”

形式逻辑很早就起源于中国。春秋战国时期,墨子提出了“大理即有必然,无必然”与“小理即有必然,无必然”的区别,这实际上是充分条件和必要条件的雏形。然而,在实践中使用逻辑关系有一个必要条件,即推理中使用的概念必须清晰。

春秋战国时期,中国的形式逻辑没有得到高度发展。当时著名的代表人物惠施、公孙龙等人通过混淆概念、讨论极端情况建立了一套诡辩体系,奠定了当时形式逻辑的初步框架。事实上,当时著名艺术家的思想也非常发达。例如,他们的“鸟从不动”的观点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运动与静止之间的关系。但他们没有在此基础上建立新的逻辑体系,而是热衷于诡辩。形式逻辑在中国的发展刚刚停滞。

易纲:跨界求解中国科技落后的“李约瑟之谜”

形式逻辑在西方也受到了批评。黑格尔最先系统地批判了形式逻辑,并将逻辑研究的重点转移到逻辑的内容上,但他不仅批判了形式逻辑,而且建立了自己的逻辑体系来取代形式逻辑,即黑格尔的辩证逻辑体系。

中国缺乏形式逻辑的结果是,我们的文明擅长归纳,但缺乏形式逻辑和演绎及严格的框架。

举个例子。数学中有二项式定理,中国历史上有杨辉三角,这实际上是二项式定理的推广,但其表达方式和思维方法不同。杨辉三角是中国古代数学家发现的解决高阶公式问题的工具。但是当时的著作中没有具体的推导过程,所以我们只能认为杨辉三角是当时的数学家发现的。二项式定理不同,它是通过逻辑推理推导出来的。牛顿给出了二项式定理的一般公式和推导过程。

易纲:跨界求解中国科技落后的“李约瑟之谜”

我曾经问过季羡林先生,中国历史上是否有系统的形式逻辑论述。季先生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也问过一些哲学家,但是他们都没有清楚地回答这个问题。

因此,我的初步结论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在中国历史上找到一个系统的形式逻辑的论述和框架体系。我宁愿相信中国历史上有这样一个框架体系,但我没有找到。缺乏逻辑是李约瑟之谜的另一种解释。

标题:易纲:跨界求解中国科技落后的“李约瑟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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